【过芙】雁南归
五、
杨过的茅屋建造在渭水边。
小龙女去世以后，他将小龙女安葬在古墓的石棺内。从此，空荡幽闭的古墓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，再待下去只会让他徒增伤悲而已。他便留下两名侍女看守门户，自己则晃晃悠悠地从终南山上下来，不知不觉走到渭水边。他见河面水光潋滟，岸边林深幽静，是个隐居修养的绝佳场所，便在这里建屋居住。
彼时，他刚出古墓，实不知道襄阳已被围数月、刚刚被破。他本想着一边隐居，一边探听襄阳的消息，必要时再去襄阳襄助。哪知道……
也许是天意，偏偏让他在这里救了郭芙。
不知不觉间，郭芙已经在此处修养了半月有余，伤势基本痊愈。这段时间，她和杨过以兄妹的身份相处，倒也和睦。只是郭芙毕竟刚刚经历亲人离世的伤痛，难免郁郁寡言，与以往开朗活泼的个性截然不同。杨过怜她惜她，对她关怀入微，想方设法哄她开心。这几日他与郭芙相处时，虽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在其中，却也体味着前所未有的畅快。他愈发发现，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刁蛮，也并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憎恶自己。
可是为何，他们年轻的时候就不能好好相处、好好说话呢？
那日，她在渭河边梳洗完毕，垂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回院中。
天空澄澈碧蓝，阳光穿透金黄的叶子斜斜洒下。远处的幽林中，鸟鸣啁啾，虫声窸窣。女子漫不经心地坐在门前的栏杆上，微微露出白皙的颈项，将及腰乌发垂到一边，细细地梳理着。
他一边喝着酒，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。他恍惚间想到，在少年时自己也是不止一次地被她的美貌震撼，便有些无措地移开了眼睛。
郭芙将头发梳理完毕，已是半干，便任由头发披散在身后。看到杨过还在独酌，她轻声说道，“杨大哥，少喝些酒，酒喝多了伤身。不如咱们来说说闲话吧？”
杨过依言放下了酒杯。他又想起了年少时两人不睦的时光，谁曾想如今倒也可以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说闲话了，不由地轻笑道，“没想到，郭大小姐也有愿意好好同我说闲话的那一天。”
话一出口，他微觉不对，忙低头笑道，“我说错话了，又惹你生气了，是我不对。”
却见郭芙并未恼怒。她微眯了眼睛，叹了一口气，微笑道，“你倒是想想，你几时愿意同我好好说话来着？”
听她这么一说，他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下。
现在看来，那些一点就着、针锋相对的时光里，果然错误不是全部在她。
一开始，她是愿意好好同他说话的，也是愿意好好待他的。不知怎的，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敏感，那样在意她看待自己的眼光。仅仅是出于猜疑，也往往惹得他勃然大怒，以致对她口出恶言。
那时的心情，他到现在也搞不懂。
“芙妹，我……”他正想着措辞，忽然听郭芙说道，“杨大哥，我瞧你的袍子破了，快些脱下来，我帮你补补吧。”说着，她迅速地折回屋里取来针线。
怔愣间，杨过乖乖地脱下外袍递给郭芙。郭芙接过袍子，坐在方才的栏杆上，一针一线认真地缝补起来。
杨过颇有些意外地赞叹道，“芙妹，没想到你竟也会做这些事情。我以为……”
“会一点点而已。”郭芙头也不抬，淡淡地说道，“原本我是不会的。可是这些年，襄阳军需紧缺，战士们缺衣少食，少不得学着做罢，能做一点是一点。倒是妈妈心灵手巧，针织女红样样精通，我跟在后面慢慢学。唉，若是襄阳城晚点破，我肯定就学会做衣服了……”说到这里，她眼圈一红，又滴下泪来，便住了口。
“原来芙妹她这些年这么辛劳，真不知襄阳最艰苦的日子里，他们是如何度过的……”杨过暗暗叹息着，心中又是心疼，又是敬佩。
不一会儿，衣服便补好了。郭芙走过来，将袍子替杨过披上，一边絮絮，“杨大哥，你身边总少不得人照顾才是。我知道你定是和杨大嫂闹了别扭，这才不和杨大嫂在一处。夫妻之间偶尔闹闹别扭也正常，没什么大不了的，当初我和……也……”
她猛吸了一口气，生生地压下心间跳动的痛楚，硬着头皮继续说道，“总之，女人家都是刀子嘴豆腐心。若是你惹杨大嫂不高兴，只要服个软，多哄哄她就好。”
杨过的脸色早已变了。
哼，看来，耶律齐果然对她很不错，能够哄她逗她，让她时至今日都对他念念不忘，果然是一对恩爱伉俪。
而他呢？他的妻子刚刚丢下他去世，他就是想对她好，也不能够了……
这样一想，那许久未袭来的酸涩疼痛又重重的敲击着他的心脏，直刺得他眼泪快要掉下来。
良久，他咬牙说道，“龙儿她已经……故去了……”
郭芙大吃一惊地捂住嘴，眼泪夺眶而出，“怎么会……”
他没有再理会她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。
杨过心灰意懒地骑着老黄马，晃晃悠悠地来到集市。
集市上人头攒动，好不热闹，各色小贩卖力地吆喝着。他牵着马，意欲前往平日里常去的那家酒肆打上一坛“梨花白”。
他记得，姑姑是不喜欢热闹的。他同她在一起的时候，为着她能开心，便隐居古墓，不问世事。现今，他孑然一身，虽处闹市之中，却依然觉得孤寂。
正想得出神，他经过一个卖女子首饰的摊子，忽想起郭芙今日梳洗头发，不觉心中一动。
原来，那女子素来爱美。若非家国变故，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光彩夺目，悦己悦人。
正在胡思乱想间，卖首饰的老板开始热情地向他推销起来，“这位相公，咱这摊子上的首饰都是最新的样式，那可是比照临安皇宫流传出来的款式精心打造的，女子戴了一个个比深宫里的娘娘还要美。相公不如挑几支带回家送给娘子，娘子铁定心花怒放。”
“她……她会喜欢么？”杨过怔怔地说道，像是问自己，又像是问那老板。不等那老板回答，他自嘲地苦笑道，“她不是我娘子。我娘子从来不喜欢戴这些……”
虽如此，他还是认真地挑了几支上好的钗环簪子，让老板细细地包好，放到马背上的布袋里。
“多谢相公惠顾！”老板满脸堆笑地接过银子，一边作揖一边却在心里暗笑道，“这人真是古怪。什么‘她不是我娘子，我娘子从来不喜欢戴这些’，那还买这些作甚？”忽然，他恍然大悟道，“哦！莫非这人另有相好，这才瞒着家中正室买了这些首饰送给相好？”不由地伸长了脖子去望，却见那人已牵着黄马走远。
回来的时候，杨过路过城门口，见众人在那里围观，原来是蒙古朝廷张贴了襄阳大捷的邸报。他本不欲再去瞧，以免给自己找不痛快，只随意地遥遥一瞥，“耶律铸”三个字正好刺入眼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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