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过芙】雁南归
六、
杨过回来时，天色已晚。却见郭芙已经收拾好行囊，携着倚天剑立在院内。
郭芙一见到杨过，眼睛便晦暗了下来，像是隐忍了许多泪意。
只见她走上前来，缓缓说道，“杨大哥，这些日子，多亏你救我，照顾我。万万没想到，杨大嫂竟已仙去……细细想来，你这一生悲苦，多是我的不是。我欠你的，只怕一生一世都难以还清。我决意先去寻找襄儿，将倚天剑交付于她。待完成父母遗命以后，我再回来，以死谢罪……”说着，她已是泣不成声。
杨过听了，心中悲苦交加。
他也不知道，前世与这女子是何冤孽，即使她斩断他的手臂，用冰魄银针刺伤龙儿，导致他们夫妻分离十六年，他依然对她恨不起来，反而一次次对她出手相救。这次龙儿之所以香消玉殒，也是因为旧毒复发，无药可救。思及此处，他不禁泪如雨下。
他定了定神，叹息道，“这不过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罢了，你又何需自责。我自幼命苦，怪不得旁人。”顿了顿，他又道，“我且问你，耶律铸是何人？”
郭芙泪意未收，脸色霎时苍白。见她缄默不语，杨过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，冷笑着说道，“怎么，到这个时候，你还想瞒我吗？”
郭芙不想与他多言，忙哑着嗓子道，“杨大哥，小妹就此别过，告辞！”说着，急急地转身欲往院外走去。
“站住！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，别想从这里离开。”杨过压抑着怒气，冷冷地说道。
郭芙果然站定。
她自来高傲，听到杨过所言，早已怒气丛生，只是尽力隐忍不发。
“你不说，那我来猜猜看好了。这天底下姓耶律的不少，可是既是耶律楚材之子，又与襄阳挂上钩的，估计没有几人吧？前些日子，你曾向我哭诉，说襄阳被破都是你的过错。现在想想，也只有‘已故’的耶律帮主有这个能耐，让你如此愧疚自责。”杨过慢慢走到她身后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郭芙气得浑身发颤。她本就因为耶律齐投蒙并进攻襄阳而负疚不已，恨不得以死报襄阳来弥补自己的过错。这下，他竟说得一字不差，无疑是把她的伤疤又血淋淋地扒开，这让她如何不恼火？
杨过见她依旧不言语，火上浇油地继续说道，“难怪我几次三番问你，襄阳城为何人所破，你就是不回答。怎么，莫不是你还护着那人，怕我杀了他？”
郭芙听了，不由地转过身来，对杨过怒目相视，眼泪却直直地从眼中流了下来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拼命压下那难以控制的哽咽，颤声说道，“不错，耶律铸就是耶律齐所化之名。你大可将襄阳城破的罪责都怪到我头上，就算杀了我也不要紧。可是，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？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？！”
闻言，杨过不禁大怒，“你说和我没有关系？好，我就让你看看和我有没有关系！这个耶律齐既做出这等抛妻弃城之事，人人得而诛之！我定不会饶了他，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！”
“不！”郭芙见他动了怒，连忙颤声制止，“杨大哥，你，你不能，不能那样做……”
见她这个时候还为他求情，杨过心中剧痛，妒火中烧。他上前两步，用阴森的口气说道，“你竟到现在还忘不了他？”
郭芙呆了呆，一边流泪一边拼命地摇着头。
杨过眼神落寞地看着她，嘲讽的话怎么也控制不住地说出了口，“可惜，你这般维护他，他却并不曾把你放在心上半分。”他定定地看向郭芙，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容，“别以为我不知道。那日我给你上药，已看到你手臂上，守宫砂未消！为了这样的人，值得吗？”
话刚出口，他便后悔了，忙心虚地垂下眼睛。他怎能……怎能这样对她？而且，他有什么资格说耶律齐？他自己不是也……
郭芙一下子怔住了。一瞬间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，眼泪更是收不住地坠落。
她向来自负，争强好胜。与耶律齐成婚以后，她对他真心实意、一腔痴心。人前，他们是一对叫人羡慕的恩爱夫妻，人后，她这般高傲，如何肯让人知道，耶律齐根本不爱她，反而利用她、欺骗她，十几年夫妻竟从未碰她！
这种屈辱，比让她死了还要难受！！
她怔怔地望向杨过，颤抖着缓缓拔出了倚天剑，指向了他。仿佛只要他再说一句，她便宁可与他同归于尽！
“芙……芙妹……”杨过也愣住了。待回过神来时，他的眼里刮起了飓风，既是狂怒，又是伤悲。“你就，这么恨我？”他压抑着怒气，慢慢地走向剑锋。
这世上，敢这样拿剑指着他的女子，只有她一人而已。偏偏她还做了两次。一次让他断臂，那么这次又如何？是打算让他殒命吗？
一瞬间飞沙走石。她睁不开眼睛，手中的倚天剑已被重重摔到地上。当一切平息下来，杨过已不知所踪。
她呆呆地站在那里，无声地啜泣着。
杨过盛怒之下，施展轻功，一气奔行了数十里。好不容易略消了气，便停下来，坐到一棵大树的枝干上。
他阖上暗黑色的眼眸，回想起刚才与郭芙的争执，竟有了自己也不明白的困惑：“我这是怎么了……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。她回护她的丈夫，又与我有什么相干！”
虽然闭上了眼睛，眼前却总浮现出她流着泪，拿剑指着自己的样子，不觉间又哀又痛。
连带着，这段时间的过往也一幕幕地在眼前回放。那日见她在渭水边遇袭，他原以为是在做梦，可是分明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。替她脱去衣服包扎伤口时，那心悸得手足无措、满头大汗的自己，以及在望见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时，大脑一瞬间的空白……这一桩桩、一件件，难道还不明白吗？
缓缓睁开眼睛，他无奈地想着，她就算是真的杀了他，他又能奈她何？更何况，郭伯父和郭伯母都不在了，郭芙毕竟是他们最爱的女儿，他绝不能弃她于不顾。想到这里，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，便又以轻功折返回去。
回到院落时，郭芙早已不见踪影。
杨过蹙起眉头，心中倏忽一紧，恨恨道，“这丫头还是这般任性胡闹！这么晚了，还要往哪里乱跑！”
说着，他立马奔出院子，在夜幕里寻找起她的踪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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